听说长公主派人前来,卫漪便也不多留,告辞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再叮嘱苏清方一遍不要告诉旁人。
苏清方连声应好,随即去见了长公主府的使者。
长公主每次派人前来,必是喜文,这次也不例外,送来一套衣裳饰品和一句话:叁月廿叁日的谷雨牡丹会,长公主请苏姑娘务必拨冗参加。
所赠头花首饰,细宝流光,掐丝精巧。衣裳的用料更是讲究,乃是江南的雾云锦,薄如雾,舞似云。因为太过轻薄,制作时要极其小心,一天不过织半寸。
若是没有方才和卫漪的谈话,苏清方估计还会奇怪长公主待她未免太优厚而太子的面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专门派人来邀请她,现在知道了今年牡丹花会的真实目的,也不难猜到长公主是把宝压到了她身上,觉得她多少能够到个太子嫔——良娣、良媛、承徽,或者昭训、奉仪,叁品到九品,具体看造化。
长公主的要求,可就没有卫漪那么好拒绝了,何况苏清方名义上还欠有恩情没还,平日又承蒙照顾。
苏清方微笑道:“知道了。”
喜文欣然颔首,“那奴婢就先告退回去复命了。”
前后加起来,连喝一杯茶的功夫也没有,实在辛苦。
岁寒捧起锦衣首饰,道:“姑娘,咱们试试吧。”
不管是为长公主之邀,还是目前和太子不可言说的关系,都是应该去的。岁寒想。
苏清方扫了扫桌上一口未动的茶,不咸不淡道:“先收拾一下吧。”
太子府。
李羡从洛园回来,见桌上齐齐整整摆着千两银,问灵犀:“她来了?在哪里?”
日前,李羡听说苏清方直接把他留的信揉成团扔了出去,可知她是如预想的生气了,这几天又不见她来,李羡当苏清方准备来个不认账,本想给她下个最后通牒,没想到今天就把钱送来了。
不过只值一千两委实有点出乎李羡的预料,原价可不下叁千。
翠宝阁当然不想也不敢收钱,直道太子赏光,是莫大的荣幸,但李羡不能不给。最后翠宝阁给的价格估计也就值个工本费。毕竟又是定制又是买断,意味着从此以后不能再做这个样子的镯子,真正的价值肯定不止叁千。
全新倒一手,半价都没有。真怀疑是按重量卖出去的,再加一点其他的价值。
虽然李羡问话没有提及名字,但是一看李羡眼神落的地方,灵犀已经心里有数,对答:“说是不太舒服,已经回去了。”
“不舒服?”李羡蹙眉,下意识想让太医去瞧瞧,转念一想卫家又不是请不起大夫,宣太医倒显得此地无银又多事了,反正也就这几天了。今天已经是叁月十六。于是作罢。
其实走了也好。反正没几句就要吵到床上去。李羡这样想。
他让江太医看过药渣,说是药性寒凉,吃多了不好。里面外面,也就是概率高低的问题。
于是李羡只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哦。”
哦?
如此平淡的回应,倒有点出乎灵犀的意料。
殿下硬要苏姑娘还钱,除了泄气的成分,难道不是想让人过来吗?没见到应该多少有点失望吧?
隔日,殿下突然想起似的,扔了一粒银子给灵犀,“你去卫府一趟,把这个送去给苏清方,就说我还她一两。不用找了。”
灵犀初听诧然。怎么突然开始纠结一钱一两之事了?不过又想,人和人之间的往来,尤其是男女之间,本来也不是算账,条条目目都精准又简单得合乎运算法则,很多时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全凭心意而动,反常出格之处自然也不乏不怪。于是点头道是。
“顺便看看她气色如何。”李羡又道。
灵犀更明白了。
半晌,灵犀去而复返,不必李羡问,主动开口,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看到的苏清方的表情——
灵犀同苏清方说了殿下隐含的心思:“殿下听说姑娘不舒服,特意让奴婢来看看。还有这一两,殿下想起欠姑娘的,顺便叫奴婢来还给姑娘。”
苏清方极缓又极浅地勾起唇,介于冷笑和嘲笑之间,似乎还有点转瞬即逝的苦涩,说着应酬话:“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多的一句没有。
灵犀思索了会儿,报告道:“苏姑娘身体没什么大碍,不过……看起来……有点生气,兴致也不高的样子。”
李羡在“不过”时抬起了眼,又埋头临帖,漫不经心道:“她不生气才奇怪。”
还一千退一两,无异于骑脸嘲讽,谁看到不心塞?
李羡还未想完,户部尚书前来奏事。
忙完已入夜,李羡躺在榻上,不知为何也有点心塞的感觉。不是那种被气得没出发的心梗。追一次空饷,又追一次贪污,户部的账已经没那么难看。他心头的不适更多是……不安?
难道是大事临头的紧张?
很难得,因为从小习观政务,后又经历大变被关叁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细思起来,叁月叁后,他们好像隔二差叁就见一面。突然一隔小十天,倒还有点不习惯。
也让李羡明白一个事实,苏清方没事不会来找他。而她大部分时候没事。
李羡突然想到了宫里的嫔妃娘娘们,似乎一个个都挺殷勤会来事的。这么一比,苏清方真是天下第一敷衍之人。还说什么讨好他。她现在还不如她自揭己短前呢,彼时至少是柔顺的,像她散在枕上的头发。现在是觉得自己什么德行居心反正都已经开诚布公,也无所谓再粉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走了一步好棋,而他气昏头瞎下了一手。
李羡又想到齐松风的话……
心中似有所感,李羡腾一下坐起。
却见窗外乌漆嘛黑一片,早是夤夜入定时刻。
还是明天见了再说吧。
其实不说也昭然若揭了。
毕竟她又不蠢。
李羡又躺了回去。
次日谷雨,又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盛况更胜往昔,才刚刚开园,半个京城的勋贵都来了,皇帝、皇后也微服亲临。
众人拜倒迎接。
谈笑风生的热闹之下,又黏糊着一层淡淡的拘谨,不仅因为帝王的威严、隐暗却又无处不在的守卫,也因为大家至此的真实目的,所以无不循规蹈矩,以显家风的严正得体,脱颖中选。
相较于正式的太子妃遴选,花会要随意亲和很多,也更多是一次初步的相看,以择出家世、品性、才学、相貌都上佳者。
这次,长公主摒弃了流水席,在内园安排了宴席,并击鼓传花。鼓声停而手持红牡丹者,要作陪一番,或作诗弹琴,或唱歌舞剑,无有不可。
女儿家的面庞比身上佩戴的美人面还娇艳多姿,笑声如珠玉坠地。
一旁观望的皇帝也不自觉露出笑意,却察觉李羡似乎魂不守舍,脸色阴沉,问:“可有可心的?”
万紫千红,也不值得一看吗?
李羡回神,笑了笑没有接话。
恍然一眼,李羡看到凌风去而复返,借口离开了一会儿,直问:“怎么样?”
凌风苦脸回答:“卫家说苏姑娘一早就盛装出门了。”
李羡对这种完全不算结果的答案感到厌烦,竟不知道自己养了这么一群不会办事的人,压着声音问:“那人呢!”
凌风沉默。
“去找!”李羡简直是一点点教,“她那些朋友,还有松韵茅舍、太平观。分头找。”
京城千里,毫无线索地找一个人,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凌风心中愁道,心里直打鼓。
鼓板一把一式,笙琴凄切。
“此生休想同衾枕,要相逢除非东海捞针。”台上老生听闻自家姑爷死讯,仰天长叹。
那花旦也啜泣连连,“心中有意盼聚首,命里无缘也难求……”
台下,韦思道叹息:“这对夫妻几经波折,马上要见面了,却误传对方死了,也太折磨了。”
“还好吧。”苏清方淡淡道,挽起雾云锦的袖子,果然触手如云雾,给韦思道和自己又续了一杯茶。